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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篾之舞

来源: 北方文学网 时间:2021-07-01

竹篾之舞

父亲的篾活在家乡算得上小有名气,小时候每到春天,在满院的花草围绕中,父亲在樱桃树下就开始了忙碌,很多时候就是忙着接来的篾活,编制各种竹制用具。

院中的樱桃树冠盖如球,几乎占据院子三分之一的空间。春天来临,樱桃树吐出嫩红的叶,慢慢由红变褐成绿,开出粉白色的花。微风拂过,花瓣无声洒落满地。蜜蜂在花间纷飞忙碌,父亲扎着围腰也在忙碌给人家编箩筐。竹子是人家根据父亲要求挑选的老竹,不易虫蛀。父亲将竹子用篾刀刮节除青,再剖开。剖开的竹节中便露出乳白的竹炮,这是属于我的忙碌,挑出其中完整些的拈了一端拧住,另一端塞进嘴里轻轻一吹,竹炮便鼓胀起来,拧住另一端双手使劲一挤,啪地一声脆响,引得鸡群咯咯地欢叫。循着鸡声我又看见樱花满地间的小蚂蚁更是忙碌,不停地搬运着它们的生存所需。父亲呢,此时已经将剖开的竹片细分,有的剖成丝,有的劈成片,有的削成段。篾丝从大板凳上扎着的匀刀中一根根过匀,穿过的篾丝就会削下多余部分,旋转舞动着一圈圈团绕成蓬松的丝球。篾片用刮刀刮光滑,刮时摩擦地嗞嗞声混和着竹子的清香、院中的花香,鸡群的咯咯声软软地填满空间。

材料准备好了,才是舞蹈的序曲,正式的表演即将开始。篾片交错在父亲灵活地手中扭动,摇晃跳跃,轻盈旋摆,伴着微微声响。舞蹈的中心始终不离父亲的双手,伴奏的还有蜜蜂和鸡群,我偶尔制造地声响只能算是杂音。间歇时,父亲会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审视自己的作品,思考着如何继续。竹编用具看不起眼,感觉平常,其实处处有技巧,时时有学问。手艺不精的,编个箢筐兜底,提筐口走型,篓子扭曲是经常的事,别说麻筛编成米筛,或者既不是麻筛也不能筛米,更别提编花等更加精细的活计。父亲的停顿既是歇息,又是制作一件好用具的必要程序,在他眼里,这些用具似乎有生命,不仅要好用还要好看,总是赋予了它们线条的美。等到内壤编好,就是加筯,将宽大的编片烤熟,竹皮在火中嗞嗞泛起汽泡,飘散出清香淡白的烟气,这清香被扭弯镶在壤上。再从腰际间隔穿编上篾丝,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很后用柔韧地篾皮一圈紧压一圈地锁住箩筐沿,于是一只饱满精巧的箩筐诞生。用它挑稻谷、小麦,挑花生、芝麻……挑出庄稼人一年四季里的清香。

父亲接的篾活几乎常年不断,因此也就常年忙活。农村里家家户户除了木制的家具,农具,日常生活中使用很多的就竹编用具,厨房里的筲箕、菜篮,挑拣粮食的筛子,盛晒搬运粮食的晒qiang(方言)、箥箕,挑柴禾的箢筐……竹制用品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无处不在。父亲的忙碌换来家庭的生活方便和开销用度,也赢来了声誉。邻居叔叔、婶子们时常会扛来一些竹棍,央求父亲编个篮子或提筐,父亲笑呵呵地答应。编好后叔叔、婶子们来拿时多是说些感谢,没有报酬,至多落些竹料,父亲也不计较。

竹编器物中很巧妙精细的当数彩棚和花箥箩。用素篾和彩篾交错编出福禄寿禧等花样,如同刺绣,不仅需要精于复杂计算,还得长期实践熟稔,白篾、彩篾哪一路出,哪一路瞒,心,手,眼协调配合一致,丝毫不错才能完成。那时农村多是土坯或青砖瓦屋,没有吊顶,能够用麻秸糊上报纸当作顶棚已经不错,在堂屋用竹篾编制的顶棚算是相当光鲜了,如果谁家还能在堂屋供家神的上方打个彩棚那就别提多排场(漂亮)!村里杨叔也是篾匠,每逢接了打彩棚的活就邀上父亲压阵,父亲也是每邀必应,哪怕手头正忙也立马放下。活干完分钱时杨叔说一人一半,父亲总会谦让着说活是杨叔接的,少拿一些。父亲每每和我说起这些时总是很有深意地说:“为人要厚道,持家要勤俭。”

俗话说:处处喜勤人,处处喜能人。这话用在父亲身上一点不假,父亲每次去莲花山老姑家就没有闲的。老姑家靠近水库,属于水区回迁户,村子很小,四周全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屋前屋后老大的地方,除了松林,就是竹子。父亲一去,老姑就让他编这编那,父亲也不推辞,往往一干就是好几天。父亲回来时常常带一些老姑父送的自酿米酒,有时吃饭喝着米酒,微有醉意时父亲就会感概:“我要是有嗯老姑家那片大竹园该多好!”

我家房前屋后场地不大,父亲在上面栽满了各种树木,树林间也种上了竹子。当竹子一年年生长成簇,摇曳生姿时,父亲仔细地从中分挑出一些,悠然自得地编制些筐篮之类的小物件。这时父亲显得很满足,高兴,一边做篾活一边故意让我猜已经猜过无数次的谜语:“一个老头七十七,屋前屋后编筲箕。”我立马说:“蜘蛛。”“一个老头八十八,先长胡子后长牙。”“玉米。”“一个老头靠墙站,披个蓑衣露个蛋。”我哈哈笑道:“是茄子。”父亲也笑了说:“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明朝有个叫解缙的,非常聪明,年少家贫,前门邻居家是个大财主,财主屋后种满竹子,解缙家过年什么也没买,就在自家门上贴了幅对联:‘门对千棵竹,家藏万卷书。’财主见了很眼气,可又没法,于是命人将屋后竹子全部削短。解缙跟着将对联添成‘门对千棵竹短,家藏万卷书长’。财主一见更气,索性将竹子全部砍去。解缙立马又将对联添成`门对千棵竹短无,家藏万卷书长有。’这回财主气得七窍生烟,可一点办法没有。”父亲微微笑着精精有味地讲着双手依然灵活的不停,篾丝似乎也听得入谜,跟着上下左右舞动得更加欢快。我始终精精有味地听着,听着听着就见一只精致地小筐在父亲手上活蹦乱跳的成型。

再站在门口看树林中的竹子时,我就感觉竹子已经不单纯是竹子,似乎有了思想,是活泼泼活在那里的。摇曳飘动着象是对我招手,簌簌地声响仿佛在和我说话,至于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看不明白,就是看着听着入神。

大姐出嫁前,父亲一点一点的给大姐添置嫁妆,赶汪桥时买个大立柜,过段时间赶双柳,买个箱子,再过些时候赶白雀,又买个洗脸架,后来进城时买了缝纫机,就这样慢慢凑齐大姐的嫁妆。很后父亲精心编制了一个箥箩,从屋后竹林中挑选很好的水竹,细细地剖制出篾片,升起小火将篾片一根根烤透,精心调制了红色染制篾片,然后青红相间的篾片就在父亲的手中舒缓低沉地舞动,发出轻微悦耳地声音,似乎是一种轻吟低唱。箥箩在轻吟低唱声中慢慢有了形状,中间跃动着一个红色的囍字,囍字四周围绕着一圈回环的花纹,红色看上去含蓄凝重,丝毫不显艳丽,端庄清秀地镶嵌在泛着莹莹青光的篾片中。

如今,竹编用具似乎已经完成它的使命,基本退出生活的舞台,它的身影也越来越少见。去年春节回老家,我在疏理房前屋后不多的几丛竹子时,父亲抚摸着砍下的一根粗壮的老竹感叹:“现在竹子只能编个栅栏竹笆,围个鸡养个鸭,其它什么也不需用了!”我突然就想着问父亲一个从没问过的话题:“爸爸,你篾活做这么好,当初是和谁学的?”父亲沉吟半天,才缓缓地说:“你爷爷死以后,你奶奶迫于生活又改嫁到城东丰集老曾家,你曾爷爷是个篾匠,可惜他那时候只知道教我篾活,却不知道继续供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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