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初落,满地软暖,岁岁开落在暮光柔和下的纳兰府前,旖旎芳菲,纯白静好。
温寒恙至今都清晰地记得,纳兰府前的那株槐树温润,年年开落的槐花极美,就像当年的她,一如初见。
世代御医,温寒恙自小跟随父亲研习医术,天赋极高。十四岁那年,父亲不慎受人诬陷卷入宫闱命案中,革职流放,家道中落,他随从父母流放至边疆,官场黑暗,边境苦寒,母亲匆匆撒手人寰,父亲在极度的自责中亦跟随母亲而去。
他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个深夜,破败的院落里下着鹅毛大雪,他光着脚用身体捂着熬好的草药在厚厚的雪地上奔走,滚烫破烂的碗翁透过单薄的衣衫烙下烧印,满手血泡。
他不停为父亲掖着冰冷蜷皱的薄被,举了铁匙耐心地为父亲一点一点喂着吹温的汤药,父亲面容枯槁,骨瘦如柴,若有若无的气息在温热的汤药间断断续续。
外头的寒风刺骨,簌簌扑进屋来,冰冷刺骨,父亲的泪潸然而下,万千牵挂,难以启齿,只用逐渐冰凉和微弱的气息对他说道,“恙儿,为父对不住你,一生清廉济世,却落得如此下场,连累妻儿,为父大去之时已到,我儿不必为我伤心,为父只有一句话,嘱咐你……”
温寒恙泪流满面,紧握父亲的手,“父亲,寒恙听着,您说,孩儿一定谨遵。”
“官场悬浮,你医术超然,此生,断不可再入宫墙半步,我们都是良善之人,不懂宫闱龌龊,免得落得和为父一样的下场,寒恙……我儿,定要谨记……”泪尽气断,目合手垂。“父亲……孩儿谨记了,此生,断不入宫门半步。”
双亲皆逝,孤身一人,携一医箱,行医济世,几经辗转,温寒恙步经了无数地方,终于在水木温润的江都寻了一处偏房,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名曰“清秋堂”。
清秋堂附临纳兰府,寒恙每每推开门,就看见纳兰府前,那一株槐树,生的极好,初至江都,那一场柔软温暖的槐花雨,就让他决定留下,槐花纯白,怀缅故人,总是极好的。
初春软暖,花木扶苏,纯白的槐花簌簌纷飞,无恙素衣临案,置一盏清茗淡泊。窗外一筝纸鸢断线,越过纳兰府墙,挂上槐树枝桠。
“我的纸鸢呢?你们快些帮我找找啊!”声线绵软清丽,一志学年纪姑娘,月兰水雾烟衫蜀绣蓝莲襦裙曳地,身披牡丹白烟罗软纱苏缎萃雪胧月锦,轻敛青丝成流苏髻,斜插菡萏暖玉步摇,尚留稚气的面颜如玉,笑靥倾城。
提着月色长裙,欢悦地挣脱开众多侍仆簇拥的人潮,一路小跑地跨过府阶门槛。
“哎呦喂,你们些个蹄子,快跟着小姐啊,可千万别磕着绊着了,回头老爷夫人又该心疼小姐,发落咱们了。”
纳兰绾柔的奶嬷嬷急切地使唤着侍从们,人潮涌动,皆跟随着纳兰小姐出了府门。
“小姐,小姐,您慢着些,纸鸢找着了,您瞧,且在那槐树上挂着呢。”
“哪儿呢?哪儿呢?”绾柔四处张望着询问。
“小姐,您瞧,那槐树枝头上呢。您且等一等,奴婢们去搬了梯子来给您取下来。”
“那还不快去,快去快去呀!”绾柔急急催着仆人们。
不一会,几个侍仆便举了长梯出了府,搭在槐树上,正欲上梯之时,绾柔欢喜地跑来。“你们快下来,快下来,我要自己上去去取我的纸鸢,你们谁也不许动!”
“这……小姐,上面危险,您上去不得呀,还是让奴才们去取吧。”
“我就不嘛,你们快点下来呀!谁都不准碰我的纸鸢,哎呀,嬷嬷,你快点让他们下来呀,不然我午后便不吃饭了!哼!”
“小姐,老奴不是不是不让您去呀,实在是太危险了,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定是会责怪老奴的啊。”
“嬷嬷……嬷嬷不疼绾柔了……”纳兰绾柔梨花带雨,哭泣起来。
奶嬷嬷满是心疼拉过绾柔,自是经不住宠爱的跟心肝一般的小姐的几滴眼泪,只能妥协,便说着千万小心,又同好些人扶着梯子,才扶着绾柔上了长梯去。
绾柔破涕为笑,欢悦地攀上长梯去取枝桠上的纸鸢,“嬷嬷,你快看,我取到了,嘻嘻,嬷嬷你快看呀!”绾柔站在梯子上,欢喜地拿着纸鸢对地下的奶嬷嬷
喊道。
正说间,绾柔忽的脚下一滑,襦裙绕了脚踝,一声惊呼,便从梯子上坠下。底下的人一阵呼天抢地,都拼了命地去接着纳兰绾柔,侍从们前仆后继,绾柔倒是摔在了软软的肉垫上,嬷嬷痛哭流涕地抱着绾柔,一时竟是连话都无法言语了。
“嬷嬷……我的脚刚才别在梯子上了,现在好疼啊……”绾柔在嬷嬷怀里爱娇地哭出声来,这时嬷嬷才反应过来,急的焦头烂额之际,抬头看见府苑旁边有一医馆,便匆忙抱着大小姐往清秋堂去了。
草药清淡的堂中涌进一大群人来,皆个泪漪涟涟,寒恙匆忙起身,询问病况。
“大夫,您快给我们小姐瞧瞧呀。”
“您别急,先将你们家小姐放至扶椅上去,我且来看一看。”
寒恙轻蹲下,用手扶了扶绾柔的脚踝,“小姐的踝骨应该是被硬物折伤了,需要马上接骨。”
“啊?可严重吗?烦请先生快些为我们小姐医治吧,我们定当重金致谢啊。”
“不妨事,我这便为小姐接骨。”
“先生……接骨会疼吗?”绾柔怯怯的问道。
“尚可。”“那,先生可要轻一些,柔儿怕疼。”
“嗯。”寒恙低头轻应。
“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呢?”
“温寒恙。”
“寒恙?可是风寒的寒,无恙的恙?”
“正是。”
“可有出处?”
“先父所取,行医之人,名中带病,便有百毒不侵之意。”
“真有意思,旁人取名都是挑了好的字眼来凑,偏你就不同。”
“小姐,接好了。”
“先生你真厉害,居然一点儿也不疼呢,温寒恙,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寒恙哥哥吗?”绾柔欢欣地问道。
温寒恙神色淡淡,颔首收拾案上的纸笺香墨,写着药方,波澜不惊道“寒恙不敢,这是此后的药方,其中有几味珍贵药材鄙馆简陋,不曾有,还要烦劳兄台去大药店为小姐抓药。”说罢便将药房交予一侍从。
嬷嬷急忙道谢,付了一笔医金,便招呼着几个身强体健的丫头背着大小姐往清秋堂外走,绾柔蓦然回首,“寒恙哥哥……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小姐好生休养,寒恙恭送小姐。”
槐花簌簌而落,铺满青石,清露绵绵,从此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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