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流离

梦流离

有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却还是常常出乎意料而又合情合理出现在梦中，这是永不漫灭的亲情血脉记忆。悲伤随风飘散，流离潜梦而来。

当亲人逝去已久，音容笑貌渐渐消失湮灭于茫茫尘世。而真实的梦幻依旧持续，流离往事常不经意浮现在午夜梦回的片刻欣慰。苍老倔强的父亲看我们忙碌着准备年夜饭，出去买了调料回来，说放点进去菜才有味。可是浅梦并没有延续团圆的和谐与共场景，转眼时空变换，新的人事杂沓、俗世纷扰搅乱原本自然的清梦。真实的世界只有一个，虚幻流离的时空却变换无穷，没有突围突破的机缘边界，一切苍白无力，感念到头来一无所获，一场虚空，苦苦挽留长久期待却又转瞬即逝的情义懊悔。

初春的天气阴晴不定，期待中的小雪还在天空徘徊不定。等一场雪需要多久的耐性？时间流逝，亲人逝去已久，过去的时光依然如梦一般的恍惚迷离。某天看到小区路边两个老人慢慢散步，老头在前低头看路，老太太随后抓紧他的衣袖歪着身子往前一步一步挪动，看上去有点脑萎缩症状。左边传来咯咯咯的欢笑声，一个小女孩骑着一辆童车，后面还坐了个更小的女孩，左一拐右一晃超过我的位置快速向前。眼前这一幕让人羡慕又怅惘。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白首不分离，活在当下，时光如此美好，过去是梦想，未来是希望。

父亲年轻时，曾带我去过市里名不符实的杂货旧市场。里面道路泥泞，曲曲弯弯不成章法。走在里面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仿佛穿越到很早以前的狂野时代。语言交流也不太方便，有时需要手势比划来帮助理解。本乡本土生活久了，彼此都心照不宣，物品的价格自然也优惠不少。此地卫生环境虽不佳，但正宗的各色美食小吃却不少，免不了挑选饱餐一顿。我权当是去体验一下风土人情，增长一下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父亲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我亦深以为然。

父亲走得太匆忙，风尘仆仆，无声无息，留下诸多遗憾终生。老宅的家人们各奔东西，已经很久没有相聚了。缺少了人气滋养，老宅显得荒凉阴寒，虽然有租客来来往往，也时常打扫庭院，门前绿树成荫，但再也听不到往日欢声笑语、家长里短，一种不可遏制的悲凉气氛把复杂心情降到冰点。往事随风，来去匆匆，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常身不由己潜入沉痛的流离梦境，黯然神伤。

父亲不善言辞，性格耿直，为人忠厚。他多次提到老家的陈年旧事，有些事年代久远，听起来像传奇。父亲的晚年生活有点忙碌，怕是闲下来寂寞得发慌。没事独自看看电视，经常去街上转转想遇上个熟人老乡聊一聊。来了兴趣，跟我说有空把关于老家的回忆录写完，也好让我们知道老家家谱的来龙去脉。愿望是美好的，只是迟迟没有行动起来，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阴阳两隔，永无下文。父亲去世后，他生前的同事也大都白发苍苍，日薄西山。陆续听到几位老者不远万里去自己的老家个把月祭祖访亲聚友，了却生前叶落归根的朴素心愿。经过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人世沧桑，明白了许多平凡、细微的道理。不能总以忙为借口，忽视关照自己的初心和向往。留给我们的时间看上去遥无尽头，指不定哪天造化弄人，眨眼之间缘尽人散，万事成空。说不尽的感念，放不下的遗憾，深深印刻在每个亲人的心中。岁月如梭，多年以后痛心疾首的回忆依然沉重、冰冷，就像一场挣扎醒来的噩梦纠缠。

父亲走了，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问号。起初大家都一样悲痛，痛定思痛后开始集体沉默。沉默不语的样子是情绪发展的正常反应。时间过得很慢，春华秋实，人生起伏，以至于彼此渐渐忘记了他人的存在。生活如此无情，将过去的悲伤快速湮灭，却又留下无法遏止的想象空间，分开又分离，擦肩而过，却不想再回想风雪中的凄凉别离。斯人已去，音容模糊，伊水西流，几度春秋，物是人非事事休。

春花娇艳欲滴，岁月如梭飞逝。春天仿佛匆匆过客，还没有完全适应春暖花开的清新柔顺，夏天已迫不及待送走让春风沉醉的夜晚。清明无雨，少了感慨悲凉的气氛，远方的亲戚更加忙碌，已经多年未曾谋面。父亲生前喜欢热闹，虽然厨艺不佳，殷勤做饭的次数却是很多的。乡下大院地里的各种蔬菜长势喜人，施农家肥的绿色无公害食品，拿到小城菜市场去卖一般不愁销路。至于逢年过节的，父亲乐得操心出力，挨个打电话让儿女们回来聚一下，吃顿家常饭，每人准备一样菜，切磋切磋厨艺心得。热闹祥和的团聚时光短暂而难忘，父亲走后，缺少了家庭团聚的召集者，留下了深刻长久的悲欢和惆怅。

有些离别还有下一场相遇的机缘，不至于日思夜想长吁短叹。而亲人离世，无论思念成疾，还是回首往昔，漫漫人生再无缘相逢。记忆中的音容褪色，却始终不相信就此别过和再见无缘。心中驱不散的悔悟时不时会搅乱看似平静的生活轨迹，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即使说出了也找不到真正愿意听的人。父亲留下的诸多心愿也成了我们绕不开的遗憾。有些事到此戛然而止，已没有继续的可能或必要。天长地久一生平安只是各自心理上的安慰剂，命运跌宕突变的挫折磨难不是人人都心甘情愿承受的。不要等到突然失去了才明白什么是难受、悲凉，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不虚度每一天，感恩生活让我们相遇，坦然接受离别让我们走向成熟，共同怀念那曾经短暂、心安的亲情和谐时光。

夏花灿烂，常常风雨交加。每日辛勤忙碌，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莫名感伤。然而平静狭窄的生活中，漫漫长夜常常梦到亲人的熟悉音容，温暖纯和，仿佛从没有离开过我深深怀念的平凡世界。无声的交流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归去来兮，明明看到真实的彼此，却疑心被梦幻一叶障目。短暂流离虚幻中，触手不可及，欲语泪先流，恍惚间父亲如烟消失，老屋深院秋风萧瑟，天地灰暗，悲情弥漫长街，问天无所语，茫茫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