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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瑞‖散文‖我是一片云

来源: 北方文学网 时间:2021-07-03

  作者:陈希瑞

 

     年少时,极喜欢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除了百草园里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还有叫天子、何首乌和赤链蛇,印象很深的,当属三味书屋里那位严厉的教书先生了。这是一位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

    之所以对这位教书先生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也有一位像教书先生一样的三爷爷。我三爷爷曾经也做过教书先生,并且也是这样一位高而瘦的老人。不过,他并没有戴着大眼镜,顶多戴一顶瓜皮帽。

    鲁迅先生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他送进书塾。于是就这样猜测: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吧……不管怎样,反正小时候的鲁迅先生进私塾读书了。我的父亲,也曾进私塾读过书。而进私塾读书的原因,也许并没有像鲁迅先生那样有一些调皮的借口,不过,望子成龙光宗耀祖的传统观念,早已深入到普通大众的脑髓里去了,我家祖祖辈辈当然也概莫能外。

听父亲讲,在他八岁那年,就跟着三爷爷读私塾了。私塾,是旧时家庭、宗族或教师自己设立的教学处所。至今,父亲还保留着当年读过的《三字经》等四书五经。直到今天,父亲的墙壁上,还贴着自己用毛笔工工整整书写的《朱柏庐治家格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三爷爷叔辈兄弟六人,排行老三,我爷爷排行老四;三奶奶很早就去世了,三爷爷一辈子独身,再没有另娶。

    父亲说,那时候,三爷爷教学方式很严厉,如果用心浮躁不听说,或者课文不能背过,挨打是逃不掉的。牛不听说挨鞭子,人不听说戒尺打。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不打不成器。打,皮子痒痒就得挨打,打得你皮肉痛,叫你尝尝不好好读书的滋味。古有凿壁偷光,有头悬梁锥刺股,自古磨难出英雄,从来纨绔少伟男,学就该学学好样儿的!

    父亲跟三爷爷读私塾一年之后,就去了马二丘上高小。高小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三爷爷也不在自己村里教书了,辗转到周围的曹戈庄、马家辛庄、贾家下坡等村庄,继续从事他教书育人的事业。

    那时候,三爷爷写一手好毛笔字,这就有了看家本领。除了教私塾,到了冬天,就开始写对联。写对联,俗称写对子,门旁、横批叫小货,或杂耍。对子的内容,大都是“勤俭是美德,劳动很光荣”、“万里江山万里营,七亿人民七亿兵”,或者“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人勤春来早,花好月更圆”之类。

    写好了对联,不是放着好看,而是为了赚钱。除了附近十里八里的集市,三爷爷还到远处去赶大集,有时还步行去过六十多里外的高密夏庄大集上卖对子。去的晚了不行,没地方摆摊,只得半宿动身,背着对子,星夜兼程,其辛苦可想而知。

    后来,三爷爷手头有了积蓄,终于买上一辆国防车子。有了车子,如虎添翼,三爷爷写对子、卖对子,越发起劲了。

    直到六十年代末,远在新疆的堂兄大华哥回到老家,冬天就跟着三爷爷赶集卖对子。卖了一冬对子,腰包里鼓起来。三爷爷一高兴,正月十五这天,买了一些大爆仗,让大华哥提着,满大街燃放起来,一群大人孩子跟着大华哥嘻嘻哈哈疯跑。那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震天响声,那五颜六色的璀璨光芒,那股刺鼻又好闻的烟火味儿,无不激荡着人们的心扉,一下子使那个元宵之夜变得生动起来,也让父亲的记忆,变得悠远深长。

   受三爷爷的熏陶,父亲的毛笔字写的也很好,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无论是蝇头小楷,还是宋体大字,都输上乘。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外工作十年的父亲,回到家乡,担任生产队会计,到了寒冬腊月,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为大伙写对子,并且分文不取。大伙到供销社买一张红纸,拿来交给父亲,由父亲书写对子。父亲先把大对子纸裁好,裁下的纸边用来写横批或门旁。记忆中,我经常为父亲抻纸写对子,写好后,就小心翼翼端到地下放好,晾干后,等人来取。

   父亲说,你三爷爷真是个文化人,后来不教学了,除了逢年写对子,还经营文具等学生用品,五十年代还在青岛卖过文具,经营字画。三爷爷画的老虎,有的虎啸山林,有的林间闲步,有的虎踞龙盘,栩栩如生,在当时的青岛市场上很抢手。当时,我的伯父伯母在青岛干木匠谋生,有时趁三爷爷回老家,让他给我爷爷奶奶捎几个钱花。后来,伯父伯母离开家乡,远走新疆,也不忘年年给乡下的奶奶寄钱花。

    三爷爷一辈子没种过地,一生的时间,都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自己安排。除了写字做画,他还喜欢抄旧书。如三国诸葛亮的预言奇书《马前课》、宋代易学家邵雍的《梅花易数精解》等,这为他以后四处游走看风水打下有利基础。

    晚年的三爷爷致力于家谱的搜集与修撰。八十年代,他不顾年迈体弱,曾与我父亲等族人一起,到过东北边五六十里外的尚河头、石柱洼等地,考察陈姓的分支,一笔笔做记录,为后人留下一笔宝贵精神财富。

    三爷爷一辈子默默无闻,与世无争,却熬了个子孙满堂。

    三爷爷生活上不喜烟酒,吃斋诵经,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四姐带我去三爷爷家玩,发现矮矮的房梁上悬挂着饭篮子,里面有几个菜包子,曾经偷偷拿出一个,我俩分享,咬一口一尝,没油没盐没滋味,一点也不好吃。

    三爷爷89岁那年,终于驾鹤西去,在天堂里,跟苦苦等待他数十年的三奶奶团聚去了。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想,儒家思想的精髓,在三爷爷身上,有了很好地体现。他红火过,落寞过,但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不过是一介平民,还没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大境界。如果一个人能无贪无欲平平静静走完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三爷爷走了,如同一缕轻烟、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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