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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木板上的女人

来源: 北方文学网 时间:2021-06-25

躺在木板上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崭新衣服,静静地躺在北屋正中支起的木板上。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看上去像是在沉睡的样子。街坊们在院里有序忙着,有的人在接待吊唁的亲朋;有的人在厨房做饭;有的人在烧水;还有人在记账……昨夜,49岁的她没来得及同家人告别,就匆匆离世。

当她儿子宝从学校心急如焚地赶到家时,她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啊,你咋撇下我就走了呢!”说完,他一下子跪在她的身旁。尚未成人的孩子突然失去母亲,在场之人,没有不落泪的。宝好不容易才被街坊们从地上拉起来,她的丈夫海也猛扑到她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她脸上的黄纸,似乎怕惊醒了她。他轻轻抚摸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泪水无声无息地流着,流着……一心一意待他的妻子永远离开了,他再也听不到她熟悉的声音,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了。他深知她是特别要好的人,便拿起梳子轻轻为她梳好长发,并让妹妹给她涂上口红,他希望她能安心的走。这时,宝慢慢地走到他跟前,哽咽着对他说:“爸,俺娘不在了,还有我陪你呢!”他们一直守在她身边,久久地不愿离开。

海望着身强力壮,个头已超过1.8米的儿子,眼前不禁浮现出20年前,她生宝时的情景来。当年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海苦苦哀求她:千万不能为要孩子,而丢了自己的命啊。后来,她以死相逼,海才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

她从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每日三餐吃的食物都挺少。自她记事起,就受尽这顽疾的折磨。有时候,那可恶的心脏病发作时,她不但嘴唇发紫,而且感到呼吸特别困难。她直到25岁时,才经好心人撮合嫁给本村老实、厚道的海。他为让她过得好些,勤快的他一直在一家大企业上班,每月除留下必须的生活费之外,将剩余的钱都交给她管理,生怕她因缺钱而受到难为。她生前是那样柔弱,好像来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似的。平时,她穿的衣服虽说不是很上档次,但挺合身。她的脸色时常呈蜡黄色,瘦削的下巴,一双不大的眼睛好像能洞察一切。

她同海结婚后,身体稍微变好了点,体重曾达到45公斤。海深知她这有病的身体是不能生孩子的,可他连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啊。为让她好好活着,海主动放弃想要孩子的计划。这对于想要孩子的男人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她是父母很小的孩子,母亲给取名梅子。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她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考虑再三,觉得身为人妻不生个孩子,深感对不住婆家人的。她曾听医生说过,她患的先天性心脏病很难治疗,说她能活到30岁简直就是创造了奇迹。要是有天她离去了,留下孤单的海可咋过呀!她思前想后,很后才拿定主意:就是舍命也要给海留条根。

由于梅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去医院做产前检查时,医生再三劝她,还是不要这个孩子为好,否则很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但她毅然对医生说:“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只求你们能保住孩子就行。”自她生了宝后,要不是医生们竭力抢救,她早已不在人世。当海看到襁褓中的儿子时,他望着身体极度虚弱的妻子,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激。他紧紧抓住梅子的手,感动对她说:“你受苦了!咱儿子是你拿命换来的,我一定好好疼他!”

梅子的母亲和婆婆都是80多岁的老人了,她不但心疼自己的母亲,而且对患有多种疾病的婆婆更是上心。

2018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小北风“呼呼”地刮着,屋外还飘着雪花。梅子刚躺下,忽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她婆婆不知咋回事从床上摔在地上,让她赶紧去瞧瞧。她没顾上穿大袄和袜子,就气喘吁吁地赶到婆婆居住的地方。只见她躺在地上,几乎没有了呼吸。梅子赶紧拖过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并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及时把她送进医院抢救。当婆婆脱离危险时,她这才感觉浑身发冷,嘴里的牙齿还不住地打架。她本来就不抗病,这下又感冒了。她婆婆躺在病床上,总对病友们和护士说,要不是梅子叫来救护车,俺早就不在了。

梅子的爱人在外地上班,不能长期照顾老母。梅子拖着有病的身子,日夜守护着病中的婆婆。拿药喂饭,端屎倒尿,医院的护士还以为她是婆婆的亲闺女。当她出院后,梅子的心脏病再次复发。为了省钱,她坚持在家吃药苦苦撑着,死活不肯去医院做手术。她知道:海挣的每分钱都是用血汗换来的,一定要把钱用在很需要的地方。

宝今年上大三了,还有一个月就要去单位实习。梅子把6000元的学费塞进儿子的背包里,并再三嘱咐他:千万要保管好钱。她望着渐渐走远的儿子,一阵阵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说心里话,她这次想多看儿子几眼。直到宝完全走出她的视线时,她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走去……

梅子刚进家门,邻居张叔立即走进她家院子。她很热情地对张叔说:“快进屋里坐吧!”他面露难色,几次欲说又止。梅子很爽快地问他:“是不是有啥紧要事?”在她再三追问下,张叔才吞吞吞吐地说:“俺小孙子犯病了,他爸又不在家,我想带他去看病,可手里缺钱啊!”他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家日子挺紧巴,可我实在是没办法呀!”梅子望着眉头紧锁的张叔,二话没说,赶紧拿出自己准备买药的2000块钱,硬塞到他手里,然后,他才急匆匆地离开。

梅子和小姑子亲如姐妹,这天她有种强烈想见她的冲动。她在家心神不定,便步行来到邻村的小姑子家。恰巧,她小姑下了夜班刚进家门。她们随意聊着,她还把自家的家底都跟小姑子说了。她心疼地对梅子说:“嫂子,俺哥不在家,你还有病,千万要当心身体啊。”梅子笑着对她说:“没事儿,我这病都是陈病了。”她又对小姑子说:“我去咱娘那里玩玩,看看她是不是有啥需要帮忙的。”

梅子在婆婆那里待了两个小时,把她的脏衣服全洗干净,并又去超市给她买了3斤馒头和一些青菜。这个时候,她感觉困极了,腿也如同灌了铅似的。她感到从未如此疲惫过。到晚上九点时,她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此时,她若是马上给家里人打电话求救,说不准就不会发生意外。多年生病,她这次是太大意了,认为歇歇会同往常那样没事的。

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啥时结束。当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时,邻居找梅子有事。可无论咋打电话却没人接。街坊们都知道梅子患有心脏病,于是邻居们赶紧找来梯子,从墙上跳进她家院里,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她家的北屋门。只见梅子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变得僵硬。谁也不知道她生前曾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听邻居们说过,在屋里刚发现梅子时,她嘴里还含着尚未融化的药片。

当梅子婆婆从邻居口中得知梅子离去的消息,她不顾自己体弱多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她身边。她说啥都不相信,昨天梅子还和她说说笑笑,咋会一夜之间就走了呢。她被这突来的噩耗吓呆了。待了足足半小时,她才嚎啕大哭起来:“俺的梅子呀,你连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呢!”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绝望和伤痛不亲身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无论梅子的亲友们多么不舍,来拉梅子的殡葬车还是来了。家人和街坊们来给她送行了,她很好的闺蜜风尘仆仆地也从外地赶来送她很后一程。曾和梅子借过钱的张叔,流着泪说:“多好的闺女啊,老天爷咋不睁眼呢!”愿天堂再无疾病之痛,愿她一路走好……

当梅子下葬时,天空竟然下起雨来。细雨悄悄地下着,它滴在梅子的骨灰盒上,滴在送行人们的脸上和衣服上。泪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打湿了他们的眼眶,根本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上苍可能也在为梅子的离去而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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