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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说】爱里没有嫌弃

来源: 北方文学网 时间:2022-04-23

小莹是李家的四姑娘,上面三个姐姐出嫁了,两个小妹妹也都在打工时认识了心仪的小伙子,早早的远嫁它乡。偌大的家,只剩下小莹和身体康健的父亲,母亲接连生了六个女儿后,渐渐地变得有些疯癫,虽然不像路边的那些乱跑乱窜的疯子,但她也时常嘴里咕噜着,乱七八糟的一通语句,谁也听不懂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好在她不往外面跑,省了一些心。天变阴的时候,她也会扛着锄头去地里乱挖一通,好好的庄稼被她毁了一小些,如果不是老爷子气咻咻的赶到,真不知后果是如何的情形,父亲气得用细棍子抽了她几下,她萎萎缩缩的赶紧扛着锄头小跑着回家了,小莹也是气得想哭,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重头再种过吧。

小莹从三姐出嫁后就代替了长女的角色,每天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回来还要收拾一大堆家务,家里有十亩地,她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一个弱女子常年被盼不到头的家务农活双重压累,好在父亲喜欢喝酒又极讲究吃喝,每天不断鱼肉,所以小莹的身体也跟上了营养,结实而不失苗条,健康而不失青春,一张秀美的瓜子脸,不是很黑,透着健美的红润,谁不夸是个天可怜见的好姑娘?

如果母亲好好的,小莹也会像别的姑娘早早的出嫁相夫教子,过着美满的生活,可是父亲想招一个上门女婿,终究因为对方嫌弃她的疯子母亲,不肯入赘,婚事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告吹。

换作别人,定是痛哭流涕,小莹却没有,一咬牙,挺过了伤心的日子,说:“如果真愿意和我过,又怎么会嫌弃我妈呢?说到底都不过是虚情假意,有什么好不舍的呢?”

小莹依旧一如平日,轻声笑语,笑靥如花,一转眼,二十八岁了,在农村,已经是大龄中的大龄了,村里人都猜测着这么好的孩子只怕要为她母亲牺牲一生的幸福了,这么大了,在农村哪里还找得到合适的对象呢?即便有,只怕也是做填房的命吧,真正是太可惜了。而小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去想儿女情长呢?因为有她,父亲每天都过得舒舒坦坦,母亲也干净整洁,看在眼里,她已经很满足了,不再奢求那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

也许是因为她的简单纯朴,上苍给了她一副纯净而不老的容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和同龄人相比她又是非常的幸运。

父亲有时候忧急的看着爱女,怜惜地说:“丫头,要不,你嫁出去吧?不能因为爹妈,耽误你的大事,找个差不多的,结了婚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你把日子过好了,大(南方人对父亲的称谓)也不愧了,你们常回来看看就行了,这不,你大姐二姐不是都在旁边吗?她们离得近,就跟住在家里一样,两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怎么会一样呢?万一你病了,谁来当家呢?就像上回,半夜里你发高烧,如果我不在,谁能知道呢?妈又不懂得照顾你,相反还要你看着她呢,我嫁出去了也不会心安,大,你不用管了,真没人愿意来我们家,等你们百年后,大不了我当尼姑去。”小莹嘻笑着说。

“胡说,我女儿这么好,怎么会当尼姑?不许有这样的念头!唉,都怪你妈,如果不是她,你早就……”父亲狠劲抽了一口烟,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方才停住。

“好了,你不用操心了,我会过好的!”小莹心里难受,脸一阴,扛着锄头下地去了,提到婚事,小莹觉得特不舒坦,她不愿和父亲谈这个敏感又伤痛的话题,如果是母亲就好了,她多想和母亲交交心,多想享受一丝母爱的温暖啊。

伤感归伤感,日子还得一天天踏实的往下过,养护父母是她的责任,众多姐妹,总得要牺牲一个,如果牺牲自己,成全姐妹的幸福生活,她心甘情愿一一承受。

随着春暖花开,又到了打棉花钵子的季节,通常这个时候,父亲都要请劳力来帮忙打钵子,小莹虽然速度快,但一个人打吃不消,这是份极消耗体力的活,父亲年纪大了,打不动了,体力不支,速度也跟不上,只是陪着女儿做个伴而已,一个人在空旷旷的地里打棉花钵子,极易疲累,两个人一起说说话,也不觉得精神太困倦。

今年照例,父亲请了人,不过不是以往的劳力,请的人太多了,他们分不开身,有时还要包上好几家农场的大主顾,附近是大农场,土地多得数不清,往往一家就有上千亩的土地,都是承包的,这年头外出打工的多了,也没有人愿意种庄稼了,这些肯包地的人必然要长期的雇工人,小莹家里活一干完,有时也会去那里挣几个,工钱也高,一天下来能挣个百十来块,买买衣裳鞋子,够零花了。

父亲请的不是别人,是小莹儿时的好伙伴、小学时的同学忠仁,两人一般大,只不过忠仁刚从牢里放出来,因为能干,被村里的人家东家请西家求,忠仁一如他的名字忠厚仁义,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不会更改,一心一意地干活,麻利、本分,不取巧也不油嘴滑舌,一天下来没几句话,被请的人家喜欢得不得了,父亲也高兴地说:“多好的孩子,可惜了那段好光阴。”

父亲不轻易赞人,也没有歧视忠仁的意思,就像所有的乡亲一样,没有人对忠仁另眼相看,仿佛他不是从牢里出来,而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遗失了很多年,大家看着他很亲切,一如小时候淘气的小娃娃。乡里人真是忠厚,小莹替忠仁感到庆幸。

小莹从来没有把他和坐牢联系在一起,他不就是村里的一个人吗?有什么好歪想的呢?谁不犯错呢?犯了错已经受了相应的惩罚还不够么?所以小莹对他也像对以前的劳力一样亲热,一会儿让他歇歇,一会儿让他喝水,一会儿拿个苹果给他,忠仁红着脸,一一接受,看他那样的腼腆,倒弄得小莹不自在起来,毕竟两人儿时是好伙伴,又同龄,孤男寡女的,别扭得慌,好在父亲也在一旁铲铲土、拍拍钵子床,不时帮着做些杂活,邻居们有时也过来歇歇脚聊聊天,一天也很容易过去了。

忠仁速度快,做的钵子大小匀称,又工整又切实,小莹心里暗叹他的技术高,牢里还学做这个?她不好意问,怕戳痛他的伤疤,倒是父亲赞了句:“忠仁,你小子不错嘛,干活的一把好手呢,我看村里真没人比你做得更快更好也更用心了,庄稼做得好不好,就在于一个用心,你这速度和质量都是用了心啊,嗯,不错,你以前没做过钵子啊?”

忠仁憨憨的笑了笑,坦然的说:“坐牢这几年,天天干活,什么没干过?不然改造什么呢?”

“哦,这样好,出来还练成了一身本领没白过,好样的,孩子,好好干,日子一定会红红火火。”父亲拍拍他的肩膀,满意地坐在地头去抽烟了,钵子做完了,是农民的头等大事,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出苗了。父亲转过身来递给他一支香烟,忠仁摆摆手,笑:“我不抽烟,偶尔喝点酒,烟大伤身。”

“好,好,今晚我爷俩好好干几杯。”父亲爽朗地大笑,他喜欢喝酒,喜欢对脾气的人。

看得出父亲很喜欢忠仁,老年人嘛,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喜欢听话又善于做事的孩子,小莹不由看了看忠仁,忠仁也正好羞涩地看向她,四眸相对,蓦地两人心都一颤,急急地躲开了。

晚上喝酒的时候,忠仁总是小心地抿几口,父亲却喝多了点,喝高的父亲话多,父亲的话里多是小莹的故事,父亲说,小莹好啊,小莹命苦啊,小莹要不是为了疯子娘,日子一定比神仙还舒服,小莹受了很多委屈,那些退婚的人不长眼啊,放着这么好的人不要却非要计较一个总有一天会死的疯子娘,瞎了心啊!忠仁默默地听着,不时,瞅瞅慢慢吞吞吃饭的小莹,眼里一抹抹温情的光辉在闪烁,小莹恼得不时打断父亲的话,可是父亲依旧唠叨着,像个老妇人。

小莹有些羞恼,站起来就去了里间看电视了,不管他们怎么吃喝,反正耐心地等着收拾碗筷吧。

忠仁临走的时候,小莹把钱递给了他,原来是由父亲给的,看样子父亲是醉了,忠仁犹豫了一下,接过钱,两手相碰的瞬间,两人都震撼了一下,忠仁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声说:“以后有事还叫我!”

说完,忠仁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他那英挺的身姿消失在夜色里,小莹有一种酸痛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伴随到下一次忠仁来她们家干活,农家活多,一节接一节的忙,割油菜割小麦,又要打油菜打小麦,接着载棉花钵子,浇水施肥锄草打农药,忠仁成了她家的御用工人,每一次,忠仁都卖力地干活,几乎是和小改抢着干,挑水这些重活的时候,忠仁似乎是小跑着来接小莹的担子,生怕她多挑了一点路,有时急了,忠仁会说:“你别挑了,让我一个人干算了。”小莹感动得真想流泪,自从姐妹们出嫁后,她就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父亲什么也离不开她,她把自己当了男人、家庭主妇的角色一齐来使唤,照顾父母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弱小的女儿身了,自从忠仁进入她的生活,每天两人日出而作、共进共退,已经无形中成了她的一种生活习惯,从忠仁的语言和行动里,她感受到被呵护爱惜的温馨,忠仁的存在,她的体力活也轻松了很多,人也精神愉快了,脸上充满了快乐的微笑。

忠仁是非常英俊的,和小莹一样,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坐牢的六年光阴,也许他早已成家生子了。

忠仁坐牢其实也挺令人惋惜的,在外打工的那一年,因为没有钱花,被几个刚认识的朋友硬拉着去偷了几十辆摩托车,抢了一次劫,因为他积极改造,他用忏悔的心拼命干活,赢得了提前出狱。

提起这段经历,忠仁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蠢?朋友这个词,真不是那么好得的,交了损友,会后悔一辈子。”两人相处久了,话题聊得多了,忠仁也不避讳这些历史了,血的教训,又是铁的事实,逃避解决不了心结。

小莹温柔地看着他,温情地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家人又不会嫌弃你,村里人也从来没有说你的不是,人,回了头比金子还足贵,我相信你会幸福。”

“是啊,村里人真好,每个人对我都是那么亲切,所以我才有勇气挺起胸膛来重新做人,忘记过去不容易,可是如果不忘记,光自己折磨自己,那不更是对不起这些年的辛苦了吗?你看,我现在不是每天都很开心吗?”忠仁还是不太敢直视小莹纯洁的眼睛,心里慌慌的,其实他真想说:因为你,我才过得这么自在开心。和小莹这样单纯的女孩在一起,谁都没有压力,更别说忠仁,小莹常常让他忘记自己曾有过的不光彩的过去。

小莹心里也乱乱颤颤的,一种渴盼很久的情愫渐渐的在心里生了根,挥之不去。

一到下雨天,是小莹很煎熬的日子,忠仁没有理由下雨天还在她家干活呀,曾经讨厌的那恶毒的太阳,而现在却变成了她期盼它每日高高照耀,这样,忠仁就成她家的长工了,她总会找到机会和忠仁呆在一起。

慢慢的,一种叫相思的东西在小莹胸腔里翻腾,可是她是一个女孩儿,她不敢找人叙说,万一,忠仁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呢?虽然从他的眼神里行为里,分明感觉到他是那样的在乎自己,可是他一句提示的话也没有给她呀,小莹失眠了,雨滴敲打着,打碎了她平静的心。

小莹哪里知道,忠仁比她更难受,小莹的善良、纯朴、辛勤像母亲一般的操劳早已在他的心里扎了根,这么内外皆美的姑娘会愿意嫁给自己吗?自己家徒四壁,除了一幢老掉牙的房子等着他去努力挣钱翻新外,他别无所有。当年自己坐牢的消息一传开,好面子的父亲当时就气昏了,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母亲因为太伤心这双重的打击,常常神情恍惚,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也走了,当大哥告诉他这些噩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天地难容的罪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母亲临终前的遗言救了他,母亲要他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个人样给地府的母亲看,为了母亲的希望,他振作起来,只为了早日还母亲的心愿,好赎自己犯下的罪过。

原以为这一生完了,不会再有爱情的奢望了,不曾想,小莹不知不觉走进了他的心灵里,他兴奋也害怕,害怕这是一场自己瞎编织的虚幻,如果梦醒一切成空,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不敢向她开口,不敢面对拒绝,有时又恨自己无能,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小莹分明对自己也有感觉啊,只是她是女孩子,又是那么端庄,她怎么会轻易许诺自己的情感呢?如果不是因为坐过牢,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求一求,哪怕拒绝也好个现在的痛苦。

忠仁苦苦等待着雨停,可是雨接连下了七天,就是跟他过不去,一气之下,忠仁找到大姑,请求他去小莹家提亲,媒婆上门,不就知道小莹真实的心意了吗?

大姑惊讶地看着忠仁,摸摸他的前额说:“你没发烧吧?你不会自找无趣吧?我还怕挨人家的骂呢?”

忠仁不理会她的犹疑,只是推掇着她立即去小莹家。

一向疼爱忠仁的大姑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打着雨伞提了几样东西厚着脸皮去了。

小莹的父亲惊了惊,又释然地笑了:“忠仁是个好孩子,犯了错怎么了?我相信他,我喜欢也没用啊,要问小莹自己的意思。”

大姑喜得一跳,没挨骂真是万幸,小莹脸红了红,低声说:“你让他自己来一趟。”说着,进了里屋。

没有五分钟,忠仁大跑着来了,伞也没顾着打,淋湿了一身,小莹悄悄抿嘴一笑,又心疼又好气,拉他进了里屋,板着脸训:“你自己不敢说啊!”

忠仁嘿嘿笑:“我不敢!怕你拒绝,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万一我拒绝你怎么办?”小莹俏皮地问。

“我想过,大不了我长期赖在你们家做长工,除非你赶我走,嫌弃我,厌烦我,我才舍得离开。”

“你嫌弃我妈吗?”

”没有真没有!”忠仁急切地说:“我感激她还来及呢!她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老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她,嫌弃她不是畜生吗?我只是担心你嫌弃我,谁叫我有那么蠢的一节过去呢?”

“不许提过去的事,我只记得小时候的你,调皮又聪明,虽然偶尔也欺负过我,但大多时候你都是保护我的,小时候我常常感激过你。”说起小时候的事,小莹忍不住幸福地笑。

“那些臭事你还记得啊?”忠仁难为情地笑。

“当然记得,因为关心一个人的时候,免不了会翻开儿时的记忆,那些记忆都是美好又纯真的,可以冲淡生活的一些创伤。”

“你真的不嫌弃我吗?不后悔?”忠仁有些害怕地问。

“傻子,爱里面没有嫌弃!”小莹嗔了他一眼。

忠仁激动地一把抓住小莹结满双剪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心疼地说:“以后有我在,你就少劳些,好好享享你该拥有的福,我要加倍补偿你!你不会比别人少几年幸福!”

小莹热泪盈眶,那是被呵护的幸福啊!

门外,父亲在欢快的叫:“丫头,快准备几样小菜,我要和好女婿好好喝几杯!”

两人四眸相对,含泪温暖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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