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那片菜园子
夜幕掩盖着整个山村,一间间茅草屋内的灯光早早地熄灭了。早春的风缓缓吹来,带着已经苏醒过来的泥土味。缥缈的夜空里,一轮弯月当头,满天星斗闪烁。借着微弱的月光,能见到村西头菜园里人影憧憧,一道清凉的井水从渠里流过来,一路闪着银白色的亮光,流进绿色的菜畦。刚刚出土的菜芽芽,张着鹅黄的小嘴,像婴儿般贪婪地吸允母亲的乳汁。
月光下手持铁锨的女人眼睛盯着渠水流向,待到水灌满菜畦后,便迅速用铁锨把畦口封住,继而把水引向下一畦。不远处传来不急不缓,富有节奏感的摇辘轳声。
“咣当,咣当,咣当,咕噜噜噜……”
那声音像一首回响在夜空里的田园小曲,传出好远好远。
“孩子他爹,歇会吧,别累着。”看菜畦女人冲摇辘轳的男人喊着。
“没事,晚上吃的棒子面饽饽还没消化呢。”
这个场景出现在很多年之前,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正是贪吃贪睡的年纪。但是每天都会被早起的父母弄醒。我躺在被窝里不动,听着父母轻手轻脚地开了屋门。月光照进漆黑的屋里时,我这才能看清母亲手里拎着铁锹,父亲披着褂子空着手。有一次父母出门后,我悄悄地跟着他们来到村头菜园,于是便看到了父母摸黑浇菜地时这一问一答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夜里都在村头菜地里上演着,只是摇辘轳和看水的人不尽相同。今天是我家,明天是你家,后天是他家。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是这样的。尽管没人指挥没人安排次序,但乡亲们从来不会因为浇菜园而吵嘴拌架。至今回想起来,这种淳朴守礼的乡情,是那个清贫岁月留给我的温暖记忆中的一段。
清晨,东山顶上露出一片晨曦。随着一声鸡鸣,天光放亮。袅袅的雾霭从山谷慢慢爬上山顶,一缕缕炊烟从农家小院的烟囱里飘出。早春的乡村气候,还带着些许寒气。早起的庄稼人在去生产队上工前,习惯先到村西头看一眼那片菜地,因为那里有里属于自家几畦青菜。看着绿莹莹的菜苗一天一个模样,所有人的心里都踏踏实实的。
据老队长说,这块菜地有十几亩,是生产队里肥得流油的地块。而且就在村头离家近,屋里的婆娘做饭时发现没菜了,立马去菜地随手割把韭菜薅几棵小白菜回来,都误不了下锅,全村百十户人吃菜全靠它呢。
菜地四周用树枝围了一圈篱笆,不是为了防贼,而是怕家禽钻进来祸害。菜地中间有一眼大口井,井上架着辘轳。圆柱形的辘轳头,弯弯的手柄,一条结实的井绳系着一个柳条做的水斗,这就是村民们浇菜的全部设施。站在井台四下望去,主渠道从这里向周围蔓延,四通八达。支渠如静脉血管,伸进家家户户的菜畦。
在当年吃大锅饭的岁月里,社员们吃粮靠集体,吃菜靠自己,在粮食不足以果腹时,只能靠吃菜填饱肚子。因此家家户户那几分菜地成了聚宝盆,它关乎全家老少温饱,甚至是性命。人们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侍弄菜地,盼望着多收获些蔬菜,以补充粮食的缺欠,也让餐桌上能丰盛些。
春风吹过,暖阳高照,家家户户的菜畦里几乎全是小白菜、菠菜、小葱、莴苣。这些菜长得快能应急,可以帮助各家度过春荒。等到了夏天,就会改种豆角、黄瓜、瓠子、西红柿,这些菜生长期长,常吃常鲜。到了秋天,菜畦里一水的白菜萝卜,那是漫长冬季很好的下饭菜。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小小的菜畦就是一幅农家风情画,随着时令变幻,它的色彩不断更迭。今天张家的菜畦里小葱绿了,过几天王家的菜畦里西红柿红了,后天李家菜畦里的茄子紫了,小菜园宛若花园般五彩缤纷、生机盎然。
蔬菜长好了,社员日子也就有了起色,饭桌上的一日三餐,常常是青菜当家。一盘蒸熟的白薯,一盆象征大丰收的时令蔬菜,再来一碟大酱,就算一顿丰盛的午餐。饥馑的日子因为有了那几畦蔬菜,才过的有滋有味。
村里的菜园还是一面镜子,反射出小村和谐的邻里关系。孤寡病残人家没人经营菜地,生产队会安排专人帮他们种菜帮他们打理。无论自家的菜长得如何,大家都安贫乐道,极少发生偷菜行为。赶上谁家来了客人或者有红白喜事,乡亲们你送一篮菜我帮一把米。左邻右舍,守望相助,能出力的出力,能帮物的帮物,善良、诚信的习俗在村民中代代相传。
少年时期的农家孩子因常常饿肚子导致普遍发育不良、身体单薄,像一群瘦猴。放学后不是马上回家,而是一路寻找能吃的东西,菜园是必去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快速拔一把小葱剥去根部泥巴卷成一团塞进嘴里,狠命地嚼上几下之后,一伸脖子就咽了下去,顿时辣得泪花直流。这也没关系,顺手再摘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入口,顿时辣味消失。心满意足之后,就背着破旧的书包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看到大人们夜半三更摇辘轳浇地,孩子们总觉得好玩,总想尝试一下过把手瘾。等自己接过大人手中的辘轳,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摇不上一桶水时,才知道吃菜原来如此辛苦。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小村头那块菜地早已被一栋栋漂亮的新民居取代,家家户户的塑料大棚里全是各种应季和反季节蔬菜。乡亲们的日子富裕了,再也不是当年的“瓜、菜、代”了。那些吃着生产队菜园蔬菜长大的农家孩子们也已经年近古稀了,尽管他们不再挨饿也不用再偷吃地里的青菜,但是在梦里,还常常能梦见菜园里的那片茵茵绿色,还有那月光下“咣当,咣当,咣当”的辘轳声。
燕山樵叟作于2020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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