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青条鱼尾

三个青条鱼尾

那天午饭时，我用长柄铁勺打了三个青条鱼尾，一样的寸把长，轻轻地摆放在不诱钢餐盘饭格的左边格子里。

我爱吃鱼，尤爱吃鱼头、鱼拖（鱼的腹部下端）、鱼尾，鱼的品种是不挑的，对于我来说，不同的鱼，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风味，有不同的作用。我所爱的鱼头，不是陈木松的文章《妈妈爱吃鱼头》里描写的鳊鱼头。若论鱼头，鳙鱼头是上品。至于鱼尾，青鱼尾虽好，却不是那么常常能吃到的。所以，我曾打趣地说自己是属猫的。

青条鱼的骨刺本来就不多，所以我吃的时候就大意了些。当我吃到第二个鱼尾的一半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个硬硬的东西停在舌头的后方。果然，随着舌头的活动，那硬物往舌头根处滑去。我试着用舌头的蠕动把它弄出来，试着把它咳出来，但已无济于事。于是我吃了几口包菜，试图把它吞下去，也没用，反而更痛了。这时，我已无法忍受，不停地咳，先是转向侧边，再是放下餐盘离开餐桌到窗边接着咳。我真的很难受，无法自已，开始快速地向卫生间走去。刚走出餐厅，胃里的食物从嘴里冒出来，我用手掌接住。到了卫生间的水龙头处，我来不及清洗，不停地咳，带出血来，血由少到多。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脑海里浮现出上次被卡的情形，是一块三角形的小鱼骨，嵌入舌根的肉里了，吞、咳都不行，很后还是自己用手指抠出来的。于是，我做好呕吐的思想准备，把舌头尽量往外伸，用拇指和食指尽量往里抠，准备用同样的方法把骨刺抠出来，可是卡的部位太深了，够不着。我心里非常着急，开始有点害怕起来。如果弄不出来，就得看医生去。医疗费且不说，主要是会影响工作，很关键的是无法忍受去医院途中的痛苦。有句话说，英雄能承受常人无法承受之痛苦，可就是受不了鞋笼里的一颗砂子。此时，我舌根上的鱼骨刺比那鞋笼的砂子利害十几倍，因为后者只要停下脚步，就不会不那么痛了。

 我曾听卫生院的医生描述过取鱼刺的大致过程：先给舌头打麻药，打了麻药的舌头就能拖出很长，再用镊子把舌根处的鱼刺取下来。当我听到把舌头拖出来时，那一刹那间，我有点怀疑，平常人的舌头就那么长，怎么可能拖出来呢？我很快又相信了，因为我读三年级的时候看见过吊死的人舌头伸得老长，取鱼刺的话那是绰绰有余。至今我虽然都没亲身体验过或亲眼见过医生给病人取鱼刺的情景，但是从那以后一直不怀疑那位医生描述的真实性。

我觉得取鱼刺的痛苦还能忍受，我猜打了麻药上就不觉得痛了，不觉得难受了，不过，到了那个地步不能忍受行吗？可关键是现在不能做吞咽的动作，也不能阻止疼痛，不能阻止咳，越咳越痛，越痛越咳，更严重的是还流着血，不是一点点的那种。

怀着试试看的心理，我心一横，把脸伸向水池，再次张大嘴，把舌头尽量往外伸，一直到再也伸不动为止，我用右手的食指尽量往里伸，舌根尽量配合着指尖努力地伸着，指尖糊乱地拨着舌根……突然感到舌根的面上有小东西，于是用水潄口，这么两下，好像不难受了。我试着做吞咽的动作，果然卡在舌根上的骨刺没有了，它的样子我没有看到。我用自来水继续潄了几下口，再仰起头，咕噜噜，咕噜噜，用水潄着喉部。如此两下，血竟然止住了。

其实冬天的自来水温度很底，但我感觉不到冰冷。我用手接着自来水清洗嘴巴和鼻子，然后用餐巾纸擦着眼泪。刚刚所有的痛苦，包括脑海里浮现的种种画面，以及产生的种种想法，就像放电影结束一样，又像退却的潮水一样，转眼间没了。

又返回餐厅，看看余下的饭菜，我本打算端去倒掉，还是不自觉得坐了下来。眨巴眨巴几下眼睛，看看泪水有没有擦尽，我拿起筷子，把餐盘摆正些，又开始吃起来，连同余下的一个半青条鱼尾。

我离开食堂，向教学楼走去，心里不禁想起这样的情景，一个小男孩重重地摔了一跤，然后爬起来，拍拍屁股，望了望爬起的地面，继续玩他的去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庆幸下午又可以正常工作了，但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此时的医生是不是闲坐一旁，少了一份收入——我没有给医院送钱去。

因为我爱吃鱼，所以小时候经常被鱼刺卡着了。自从有了*一次被卡的经历，我开始变得聪明起来，变得谨慎起来，甚至琢磨起猫吃鱼不被鱼刺卡的原因。结果，除了看见猫柔软的舌头和尖利的牙齿，还有喵喵的叫声外，一无所获。我又开始琢磨水沟里的鸭子，它们用宽扁的嘴壳不停地啄食，为什么进入肚子里的总是食物，不会被异物卡着呢。总之，研究了许多动物进食的情景，也少不了类似的担心。幸好，我也琢磨出了许多吃鱼的技巧，被鱼刺卡的次数也少了许多，也使我有了吃鱼防止被卡的教训。

记得以前，被鱼刺卡的时候，大多是很细很细的鱼刺，比头发丝还细，大凡此时，我采取吞咽未咀嚼的饭团或吞咽未咀嚼的青菜的方法便能解决，而且屡试不爽。有时也用含米醋的方法，可效果不佳，可能是我受不了米醋的味道，含了一会就咽到肚子里了，米醋在舌根处停留时间太短，起不了多大作用。

想想自己被鱼刺卡的经历，我真正明白了中小学食堂不烧鱼给学生吃的原因了，纵然鱼有丰富的营养，甚至还有美味的鱼丸。

这三个青条鱼尾，更准确的说是第二条，弄得我难堪又难受，可丝毫也没有影响我对鱼的喜爱——爱吃鱼。如果有十三属，我一定属猫。我在吃鱼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年年有余的美好寓意，更没有想过鲤鱼跳龙门的美好愿望，完全是味蕾的刺激使然。我虽然爱吃鱼，但是只能算得上是“吃货”，因为我曾经很长时间不知道什么是鱼翅，即使我还算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体会“姜太公钓鱼，原者上钩”的志向。“水至清则无鱼”，我虽然明白意思，却没有做到心灵上的联系。

下次某一天午饭时，我再用长柄铁勺打三个青条鱼尾，轻轻地摆放在不诱钢餐盘左边格子里，用筷子仔细剔掉第二个青条鱼尾的骨刺，然后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一只野猫在窗前怪叫……

2020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