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已是五点钟光景。初冬的夜晚比秋天来得格外的早,外面早已是灰蒙蒙的一片。
妻子已收拾好厨房中的锅碗盆罐,嘱咐我有租房的喊她一声,然后径自上楼休息去了。这样的关照我似乎已听了有十多遍,差不多耳根快起疖,不就一间房屋没有租出去吗?值得这么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大概是女人的缘故或是与她从事的职业有关吧,喜欢婆婆妈妈,精打细算,唉,谁叫我找个当会计的女人做老婆呢,我还是自认倒霉吧。接下来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厢屋里坐等,无聊,抽烟,再无聊,再抽烟,当我扔掉第三个烟屁股的时候,觉得无聊透顶了,正想上楼去看电视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板,有房子租吗?”那蹩脚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乡音,语气与敲门声同样急促。我连忙打开门,借着屋内的光亮在昏暗中隐约看见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上斜背着一个棕色皮包,好像没有带什么行旅,大概是冷,身子有点颤抖。她看了我一眼,继续问道:“老板,有房子租吗?”我看着她浑身哆嗦的样子,招呼她进屋再说。“外面冷,进屋说吧。”她打量了我一下,慢吞吞地走进屋,然后眼睛紧盯着我。还是重复刚才那句话:“老板,有房租吗?”说完扫视了一下四周后,等着我的回音。
其实,有没有空房,我也不清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有我妻子一手搭理着,我一点也不知情。正当我想喊妻子下楼时,那女人加大了嗓门嚷起来,“我说老板,到底有没有房租啊?”那声音极响,吓了我一跳。大概也惊到了楼上的妻子,一阵皮鞋底叩击楼梯的响,由远而近从楼道里一直滑下来,“谁呀?大呼小叫的。”我估计是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妻子本能地跑下楼来想看个究竟。当她发现一个陌生女人和我在一起时,便板着脸劈头盖脑地嚷起来“这是干什么呀?”我连忙解释,“租房的。”一听到是租房的,妻子紧板着的脸渐渐舒展开来,“噢,租房的啊,房子有,有,有。”
“你几个人?”妻子脸上堆满了笑,大概是过于兴奋了,她明知故问。
“就我一个人。”那个女人听到有房出租时,刚才脸上那种焦虑也一下子消失了,声音变得缓和起来。冷得鸡皮似的脸上也光滑了许多。妻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从三斗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套着绿色塑料封面的房屋临时出租登记证,又找出一支原珠笔来,将本子摊在八仙桌上。笑容可掬地,“你是哪里的?来这里干什么?有没有身份证?”妻子像一个警察在审问犯罪嫌疑人一样,一连提了好多问题。我知道这是租房必须要走的几个程序,这是社区派出所那个漂亮的女片警来我家检查出租屋时特意关照的。从那以后,妻子租房都这样盘问房客,在我看来她只不过是走过场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那女人倒也心平气和,一五一十地作了回答。
原来她叫吴英,江西井冈山人,今年二十六岁。前几天因一件小事和丈夫吵了一架,她的丈夫竟然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她一气之下丢下两个小孩偷偷地跑了出来。今天晚上刚刚下的火车,由于走时太急忘了带身份证。下车后,问了几家旅馆,因没有身份证都一口回绝了她,没办法,只好沿路找租房,找着找着就找到这里来了。她的脸上非常淡定,看不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可能也是女人的缘故吧,听完她的回答妻子似乎打起了抱不平,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只知道打人。”唉,冤枉,你骂女房客的男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一块骂,天地作证,自从老婆你进我家门以后我可从来没有骂过一句啊,更何况打你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可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妻子合上了手中的本子,然后放下笔。“那你先住下来,这样,房租每月150元,提前一个月付清;我们家住了五户人家,你是第六个,都是一个价。自来水水费按每吨一块五计算,每个房间都装了水表,洗衣服嘛有井水。电费按电表实际计算,每度1元五毛。至于身份证嘛,以后再说吧!如果你觉得可以就住下来,如果你觉得贵的话,可以另找地方。”不愧为大会计,三下五去二,逢五进一,小算盘打得是呱呱叫。妻子先是骂了她的男人,然后知道那个女房客必租无疑,便把话说得非常大方。女房客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着头。
妻子说完一大堆话,见女房客没有异议,便走进楼梯间,取出一串钥匙,对着那女房客说道:“先看看房子吧。”转身向门外走去。女房客紧跟着也出门看房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厢屋里,顺着门口的灯光望见女房客远去的背景,心想,她刚才说自己才二十六岁,可我横看竖看她也得有个三十多岁的年纪,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年龄呢?夫妻间吵个架是很正常的事,即便是男人一时冲动打了你,夫妻间的事嘛“天天打了十八头,夜夜睡在一横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为什么就忍心丢下孩子不管跑到外面来?再者,不去考虑其它问题,就现在连一条被子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气,你今晚一个人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寒冷之夜?我开始有点为她担起心来。
大凡住在这里的本地人都知道这里拆迁是迟早的事,所以家里这些出租屋都建得非常简陋,屋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铁皮彩钢板,屋顶用三夹板拉了顶,每间十五个平方左右,一张板床,一副灶台,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凳子,我家建了六间房都是如此。至于垫絮盖被什么的都得由房客自己解决。像我们这个近郊的城中村中租住的一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或收入相对偏低的人,譬如收破烂的,卖熟食的,工地上做苦力的,做点小生意的,当然也有整天白相的却好吃好喝好穿的人。租客当中或拖儿带女,或扶老携小,或夫妻结伴,当然也有独自一人出来谋生的老头,还有独自一人或夫妻俩一块出来吃青春饭的少妇。他(她)们都企盼在这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抢得属于自己的一杯羹,分享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他们当中大多看中的是房租低廉,进出方便,生活随便。所以我们这个村子四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号人当中,已有一半多是外地人,就像三十年代上海滩苏州河边上的贫民窟一样,这里聚集的都是些社会很下层的人。不知这位女房客属于这些外地人当中哪一类人员?
一阵寒流从门口飘进来,让人感觉到一阵阵冰凉,我更加为那女房客担起心来。
妻子陪女房客看好房摸黑回到屋里,浑身哆嗦着,脸上却暖洋洋地挂满了笑容。手里拿着二张老人头,“终算租出去了,这间房间已经空了一个星期了,至少损失了三十五元,你有另钱没有?要找她五十元。”妻子满脸笑容,摊开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我知道妻子又要抽我的“血”了,每当房客们付房钱的时候,只要我在,不管是多少,凡是要找另钱的她都跟我要,我的私房钱大多贴在那里了,所以我的皮夹子跟我的身段一样瘦得快像个瘪三了。其实妻子将钱化零为整,并不是用来为自己买化妆品和衣服,她很会理财,她会把钱再凑成整数存入信用社。依她的话说这叫积少成多,滴水成河。村上的人都夸她会做人家。女人一般会把钱看得重一点,这点我也不跟她计较,都是为了这个家嘛。有这么一个精打细算的管家妻子,倒也省了我不少心。大家知道我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吃饭不问事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常常这样想。
妻子拿了找头钱,兴冲冲地去给女房客找零钱。和妻子一样我心里同样感到高兴,因为这个季节是租房的淡季,一旦有人退房,很少有人来续租的。除非房客跟房东为了一些小事闹翻,才会另寻房源租房,否则很少有人过问,今天终于把房子租出去了。尽管我倒贴了五十元钱,但还是感到庆幸,主要是妻子没完没了的唠叨让我吃不消,至少以后的日子我可以过得舒坦些。但我心里仍惦记着那位女房客,我觉得她不该出来,不该一个人冒冒失失地跑出来自讨苦吃。
趁妻子回屋,我壮胆问她,“她没被子怎么睡觉?”
“你问我,我问谁?你管她怎么睡,蟹有蟹路,虾有虾路。”妻子不屑一顾。
“上楼睡你的觉吧。”
“可她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那有什么蟹路虾路?”不知怎么,平时猫多不管事的我今天却婆婆妈妈唠叨个不停。
“那你陪她睡去!”妻子有点吃腊的样子,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上楼去了。怕妻子误会我,我连忙跟上楼去,坐在床边看起电视来。
妻子上楼后,洗漱完毕,便钻进被窝躺在床上看电视。嘴里嘀咕着:“这鬼天气,还没到隆冬就这么冷。”
“你也知道冷啊?人家没被子盖照样能过。”我没完没了。
“对啊,这么冷的天,没被子怎么过啊。”妻子忽然像被点化了的泥菩萨发起慈悲来,“要不,你快去把女儿床里那垫絮盖被拿下去借给她过一夜,一个女人家的怪可怜。”她坐在被窝里催着我。
我知道女儿正在大学里读书被和絮都空着,可我不知道妻子的心一下子会变得如此善良起来,在平时她一定不会听从我的意见,也许是书上说得女人心豆腐心吧,嘴硬心软。不知是我的执着点化了她,还是女房客那悲惨的故事感染了她,妻子突然变得大慈大悲,俨然像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你去不方便,孤男寡女的,又深更半夜的抱床被头,人家看见了还以为那个呢。还是我去吧。”妻子执意要自己去。她利索地穿好衣服,一骨碌下了床,拉开房门,径自跑下楼去。
我连忙跑到女儿的的房间去拿垫絮和被褥,当我抱着被褥正要下楼时,妻子嘀嘀咕咕地跑上楼来,“这臭女人,死到那儿去了,害得我白跑一趟。”
“怎么,人走掉了?”我有些惊讶。这么冷的天,又是黑灯瞎火的,一个女人家的该会到哪里去呢?
“管她呢,睡自己的觉。”妻子愤愤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洗漱好后一声不响地钻进被窝,蒙头便睡。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便起了床,先到厨房间设置好电饭煲烧粥的开关后,我又到院子里转了转,发现从东到西六间出租屋的门都紧闭着,唯独*一间的门已经开了,那里住着一位在工地上做小工的江西人。从身份证上得知他才五十岁,看上去和六十多岁的老人差不了多少。那“老头”推着一辆破旧的电瓶车从屋里走出来,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瞅了我一眼,彼此没有说话,就像陌生人见到了陌生人一样。你看一张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皱纹,像一尊刚出土的古代老人的铜像,脸上毫无表情。蓬乱的头发中夹杂着几丝白发,活像路边那些被灰尘覆盖着的枯萎了的杂草,那件工作服沾满水泥浆,和他的头发一样,估计有二三个月的时间没有洗了。平时他很少说话,早出晚归。他一个人进出,从来不开火仓。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估计工地离这里有点远,要提早走。他转身关好门,跨上那辆破电瓶车一声不响地上班去了。
我也骑上电瓶车上街买菜去。
等我拎着一小包菜回来的时候,妻子才下得楼来,此时太阳已爬上窗户,几只烦人的麻雀在院子里的那棵郁金香树上窜来窜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这时院子里那口水井边也挤满了洗衣的女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拎着井水,生怕轮不到自己,她们担心如果井水干了,就得要用自来水洗衣服了,用自来水就得付钱,每家每户可都装了水表的,谁都不愿意用化钱的水洗衣服。于是大家都想起早把衣服洗了,不然就成冤大头了。这个季节是用水的淡季,不像大热天,衣服一桶一桶的,用水量会更大,如果起床晚了,井底早已朝天了,根本轮不到用井水来洗衣服的。洗衣服的人太多了,可井只有一个,僧多粥少,不是迟来和尚吃厚粥,而是迟来和尚没粥吃。这一点那些女房客就像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的很。
这些洗衣服的女房客当中要数第四间出租屋里的黄脸婆女人很勤快。大概是迫于经济负担重的压力,每天就数她起得早,头一个在井边提水洗衣的也一定是她。叫她黄脸婆,其实年纪还很小,不过二十六七岁光景,放在城市里还是个在校读书的大学生呢。不知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还是孩子生得太多的缘故,她的整张脸像涂了一层黄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黑里泛黄,不是黄色染成的,也不是自然黄,而是缺少了某种元素导致的黄。再加上她不加修饰,面相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了五六岁左右。
黄脸婆不但手脚勤快,生小孩同样勤快。前年来租房的时候身边已有二个小孩,到了去年秋天她又生下一个小女孩。
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外来人是不可以在主人家里生小孩的,假如要生的话,一定要为主人家请土地菩萨,为此,隔壁念经吃素的张家老太太知道此事后,不但和黄脸婆一家打招呼,还特意走过来关照我妻子,外地人在你家生小孩不吉利,要叫他们请菩萨,放炮仗,请土地菩萨没有七八佰块钱是请不成的,妻子知道我虽是个平头百姓,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对于牛鬼蛇神从来不信,她看着黄脸婆一家拖儿带女怪可怜的,心一软,就没有叫他们请,只是嘱咐他们放了四个炮仗了事。
为此,黄脸婆一家感激了好一阵子,碰到我们夫妻俩,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尽管手头紧,但房租从未拖欠过。
你看妻子精刮的时候能抠到你肉里去,心软的时候呢,又像个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从黄脸婆微微隆起的肚子看,显然又怀上了。她男人也真窝囊,种瓜点豆,可就是种不出个洋花萝卜来。黄脸婆呢,好像只老母猪下崽似的要生下一大窝小孩来,大有不生男孩决不罢休的英雄气概。去年九月生下的小女孩刚满周岁,黄脸婆的肚子早已迫不及待隆起来,大概是想男孩子想疯了,便不顾一切地搞大生产运动。何苦呢,不但苦了孩子也苦了自己还苦了别人。你看早上的时候我总要被她噼哩啪啦用木棍敲打衣服的的声响吵醒。租在隔壁的那对小夫妻要经常加夜班,也讨厌她的声响,他们跟她勾通了好几次都没用。我也几次三番地劝她洗衣要用手搓,不要用木棍敲,她说她们四川老家洗衣服都是这样的,习惯成自然了,一时改不了,气得我两眼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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